人们习惯靠趋势预测未来,可事关人性的观察,变化的可能性大都写在历史里。
已故的李敖先生,本世纪初,在中国三座最高学府留下了三场“刀尖上舔血”的演讲。谈及未来,他丢出一句话:“形势大好,人心大坏。”
好在哪里,又坏了什么?
在数十年信奉效率至上,财富决定一切的衡量标准下,中国成为了全球最有活力和能量的经济体,拥有着全世界最大的造富运动。可同时,中国占有更多社会资源的人群被逐渐神化,舆论的聚光灯强有力地打在这一批迅速成长起来企业家身上,使他们拥有了远超商业之外的影响力。
可这样的影响力,究竟带来了什么?
2020年反垄断风暴袭来,舆论风口迅速转向。在互联网行业里,多家知名创始人相继“退休”,密集卸任——这一批时代的弄潮儿,曾留下数不清的商业故事,价值金句,最后却开始逐渐沉默,直至离开。
当下,贝壳创始人左晖离世,社会上出现两极分化的评价,“杂交水稻之父”袁隆平先生离世,人们则开始自发上街祭奠。
社会舆论,尤其是社会价值导向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。
“财富不是评论价值的唯一标准”。
如今,人们对“企业家”这一群体的定位也产生了不同的看法。熊彼特曾指出:创新活动之所以发生,是因为企业家的创新精神。在他看来,企业家与只想赚钱的普通商人和投机者不同,个人致富充其量只是他的部分动机,而最突出的动机是“个人实现”,即“企业家精神”。
什么是企业家精神?为什么互联网创始人急流勇退?
在这个激荡的时代,一场事关“价值”、“企业家精神”重新定义的浪潮,正伴随着互联网行业流量与增长见顶的焦虑,同步发生着。
01、离世的左晖背后,是群体“逃离”的互联网大佬
左晖的离世是遗憾的,彭永东的接棒是突然的,但整个互联网圈的变化却是肉眼可见的。今年以来,中国互联网行业的创始人们,似乎头也不回地走到上了“退休”之路。
原因何在?
两个月前,拼多多创始人黄峥卸任时说,自己要去摸一摸十年后路上的石头。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说,自己要从日常事务中抽离出来,去思考下一个十年的大方向。
但有趣的是,人们对此的态度则趋近于一种“戏谑”。敢为天下先的马云老师,自去年10月外滩讲话,亲手按下了反垄断的按钮后,不仅宣告了自己的“非主动”退休,更引得后辈们争相效仿:
马云摸着石头过河,黄峥和张一鸣摸着马云过河。
某种程度上说,与“干到底”的传统企业创始人不同的是,在变化迅速的互联网行业,从员工到创始人,从下至上似乎更容易“在法定年龄之前”退休。
他们为什么退休?
若从接班人的角度考虑,这一批创始人也有着自己的道理。回顾张一鸣交班给大学同学梁汝波,黄峥交班于陈磊和自己小师妹,这批接班人身上有着一些相同的特质:他们有着更强的专业性,也更能赢得创始人的信任。
张一鸣的接任者梁汝波,在外界评价中更懂技术,在“算法”模式上的开创,为字节跳动立下了汗马功劳。读我科技的CEO、运立方的创始人等都对梁给出了“技术总监、理性思维强”的评价。作为张一鸣的大学同学,梁汝波自2009年与张一鸣共同创办“九九房”起,两人已携手迈过多年。
但从影响力角度而言,相较于字节跳动其他几位如张楠、周受资等高管,梁汝波很少出现在公开场合,行为做派更加低调,更像张一鸣的“影子”。
相似的经历也发生在黄峥的接班人身上。黄峥交棒CEO和董事长,选择了既是校友又是联合创始人的技术天才陈磊,同样,被黄峥推至台前的,还有他在浙江大学时的同门师妹顾娉娉。
小师妹顾娉娉在拼多多这些年的运作中,虽主管公司日常性事物,但行事风格却同样低调。此外,她还是拼多多的拼购+平台+游戏模式的深度参与者,懂技术的她为拼多多的诞生做出了先发的尝试。
可无论是黄峥还是张一鸣,以及去年接班的张勇等互联网“二代”们,他们身上有着最关键的一点:
他们相比前任,显得更加低调。
02、一种互联网独有的焦虑
低调的接班,高调的焦虑。
曾有一种说法。传统企业与互联网创始人们在交班这件事上,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:
前者晚点交班是为了让公司不完蛋,后者早点交班是为了自己不完蛋。
虽然这句话是戏谑,但是,财富流向的巨大变化、财富增长的方式,以及超越商业之外的不当言辞,似乎正让整个社会对互联网企业的创始人们,容忍度持续下滑。
福布斯中国富豪榜显示,在全球经济遭到重创的2020年,中国首富家族的财富达到了4377亿元,而财富超过1000亿元的富豪达到了29个,同时,上榜的400个家族的财富全部超过了100亿元。
而以上三组数字,较2019年则增长了1676亿元、18个、32亿元——视野往回拉长,2005年,彼时首富家族的财富仅为133亿元,仅有4个家族财富超过了100亿元。
“马太效应”凸显,社会财富的流向是“残酷的”——过去的15年中,年度首富家族的财富规模增长了32倍,同期,中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仅增长了3.2倍,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了4.3倍。
而作为过去二十年中国造富神话的主要诞生地,中国互联网行业财富的增长速度与流向,则让两极分化的趋势更加刺眼——过去一年,中国几家主要互联网平台企业营收增长均突破20%,股价再创新高——这一批互联网富豪们的数量,则超过中国千亿富豪总数的三分之一。
诸如阿里巴巴、美团、贝壳等这样的平台型互联网公司,已经变成了一个吸金黑洞。自然,“患寡不患均”的风气自古便有之,这也无法作为评判的唯一标准。点燃社会最后愤怒的,也不全是马云这些年鼓吹的“996福报”,或是美团王兴在饭否上的持续开炮。
而是到了今天,人们才真正反思:此种夸张的增长,是否健康?此类崇尚效率至上的价值选择,是否正确?
这已经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。
肉眼可见的是,互联网行业近年来的大肆横向发展,触手伸到的部分已经超出了“科技”公司的范畴——前有蚂蚁金服“伟大的”金融创新,后有美团的无边界扩张,再到现在贝壳所谓“重塑行业价值”,骤然间,人们的衣食住行,已经被这一批巨头们牢牢掌控。
这一类“横向扩张”,以资本和平台双重优势铺开摊子,上百亿、千亿的补贴战争将竞争者扫地出局,最后,只为赢得绝对的行业垄断优势。此时,消费者将受到不充分商业竞争的“收割”。而互联网创始人与投资机构凭借资本优势与控制优势,最终将拿走这一场“无节制扩张”的财富盛宴中,最为丰美的果实。
“你不管把多大数量的驿路马车或邮车连续相加,也决不能得到一条铁路。”
然而,在多年持续的“横向扩张”后,这一批企业的目光锁定在人们的衣食住行,锁定在“最后一捆白菜”,但眼中早已没有了星辰大海,以及真正的创新——创新,这一在熊彼得理论中,衡量企业家精神至关重要的标准,似乎只能停留在这一批互联网巨头的嘴中。
此时此刻,流量见顶,主营业务难以找到突破口,也让这一群人,这一批公司无比焦虑。如今,伴随反垄断的风暴袭来,那一批曾想将商业垄断优势,化为社会整体资源垄断优势的“先辈们”,已经被拍到了沙滩上。
雪崩来临之际,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。
03、两代企业家,为何走上完全不同的路?
某种程度上说,到了今年,人们对互联网企业和这一批人的忍耐力,已经逼近极限。如今,他们学会保持沉默,也学会了转身离开。
可唯独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企业家,如何去承担应有的社会责任。
无可否认的是,中国经济现在正在经历一种全面深入的产业重塑阶段,其中,互联网是重中之重。在互联网赋能下的几乎所有传统行业,都迎来了一场巨大的变革。
生产力的提振是显著的,尽管回顾早期互联网涌入传统行业之时,“创造性破坏”是难免的,痛苦的:创新意味着将摧毁旧的产业,让新的产业有崛起的空间。但是,传统行业也需要一种“有序的撤退”,需要一种渐进式的替代。
可即便如此,这些年来,因互联网身上巨大的成长与可能,人们对被迅速替代的传统行业经历的苦痛,以及互联网企业对行业重构而带来的失业问题大多选择了视而不见。相反,人们始终对互联网行业选择宽容,甚至纵容。
现在,再度重温中国互联网巨头们创始人的离开,别有一番滋味:他们在享受到了充足的时代红利之后,既没有将“创新”的事业持续下去,也没有对发展中的“阵痛”进行舒缓,相反,他们还一度成为当下中小型创新公司发展的最大“杀手”。
而被他们冲击过的行业,却留下的一众“老人”们仍在坚守。年纪轻轻的互联网企业家们选择“急流勇退”,与制造业的老当益壮形成着鲜明反差:柳传志75岁时卸任联想董事长,何享健70岁卸任美的集团董事长,鲁冠球72岁病逝时仍是万向董事长。
而包括像77岁的任正非、76岁的宗庆后、67岁的董明珠等上一代的中国企业家们,时至今日,他们仍然奋斗在公司一线——已经75岁的曹德旺更是宣称,他想干到100岁。
令人感叹的是,四五十岁的年纪,正是一个人决策最果断,阅历最丰富,也最该有所作为的年纪。但是,回看中国新老企业家们截然不同的选择道路,却留给我们一个巨大且不得其解的问题:
为什么互联网的中青一代在急流勇退,而制造业的企业家们却仍在坚守阵地?
这是一个值得玩味的问题。
04、形势大好,人心也应更好
短短一年,时代激荡的程度与速度,远超过人们的想象。
从马云的外滩讲话,到反垄断风暴袭来,再到今天左晖离世,人们开始思考的:不单是互联网巨头们是否被过度神话、什么才是企业家真正该有的样子、以及社会对价值评判标准究竟该是什么。
有观点认为,中国互联网巨头们,从创新者到最大的“反创新”者,从独占行业资源与政策支持,到最后没有承担起相应行业与社会责任:
他们在撤退,人们在苏醒。
如今,人们开始由衷地推崇袁隆平,同时,也开始不再迷信中国这一批成功的企业家,或许,都是价值回归的真正体现。
对于中国互联网的企业家来说,人们现如今的“负面评价”仍将继续下去。此时此刻,去保持沉默,不再胡乱开炮,或许才是他们最好的立身之道。从这点上说,相较马云和王兴的口无遮拦终至祸端,已经沉默三年的刘强东如今已手握4个IPO,现在乍一看,或成最大赢家。
不过,比“财富不是唯一标准”更重要的,是“财富作为唯一衡量标准”的时代,也终需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