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写／魏一然
编辑／陈纪英
年关临近。
归乡党，回家心切，一票难求；黄牛党，发财心切，一瓶难求。
“求53度‘娃哈哈’300瓶”。
“收国产53度‘娃哈哈’，有货的老板支持一下”
谁也想不到，有朝一日，飞天茅台竟成了“不可言说之词”。在黄牛党聊天群，它的名字变成了“娃哈哈”、“农夫山泉”。
有人说，败家娘们的奢侈在阿里的购物车，败家爷们的奢侈在茅台酒柜。
茅台，打开了高端白酒的上行通道，也成为了撸茅党、黄牛党的造富机器。
在这场由速度与激情构建的冒险游戏中，一个灰色江湖若隐若现。
周星磊 30岁 北京码农 撸茅四年
撸“茅”四年，提起入行契机，周星磊笑着说，“那天抢完小米手机，挂到闲鱼上卖，无意间看见收茅台的帖子，打算尝试一下，就一直做到现在”。
周星磊，30岁，软件研发工程师，月薪2万元。在北京，这样的收入水平不上不下。
除了本职工作，他还是一名“羊毛党”，玩转电商平台的各种漏洞规则，“自从加入‘撸茅党’，便专注做到现在”。
周星磊曾在京东、天猫、苏宁等电商，抢购平价茅台，甚至花费200多元，购买过外挂软件，可惜成功率太低，参与很多次，只成功过两次，抢到四瓶53度飞天茅台。
“幸存者偏差，大家只关注抢到的人，京东每次100多万人预约，能有多少人抢到呢！”
线上抢茅台，拼手速是一方面，还要拼运气。
看起来门槛很低，只需花费100元左右充个会员，就能获得抢购资格，但风控标准很严，不能有太多退货记录，也不能经常更换购买地址，一旦被系统认定是“风险用户”，那就很难抢到了。
“京东综合积分小于103的，你就放弃吧！”周星磊笑说，“这都是过来人的血泪经验”。
线上抢酒失意，线下却很得意。
周星磊曾在北京物美超市，陆续抢购过几十瓶飞天茅台。
“线上抢茅台，门槛低，但抢到的几率小；线下门槛高，但抢到的几率大。”几年下来，周星磊总结了不少经验。
以物美超市为例，需要连续几个月消费3000元，才有资格抢购6瓶。但背后有条专门刷积分的产业链，只需支付500元，就能购买到资格，再叫上家人一起排队抢购，基本每次都能手到擒来。
入行4年多，他粗略估算了一下，靠着低买高卖倒茅台，大概净赚了3、40万，最多的一次，一天就收了30多瓶。
有时候，行情特别紧俏时，他也会从同事，朋友手中收购，当然，价格会偏高，一般收购价2300元，加价100—200元，转手就卖了。
入行久了，周星磊的人脉也愈来愈广。
一次，他卖给北京黄牛党两瓶茅台，便央求对方把他拉进黄牛群。
如今，类似的微信群，他加了10多个，仅北京就有5个，还有贵阳、深圳等地的微信群。
一有空闲，周星磊就会盯紧微信群——飞天茅台是唯一拥有“实时”报价的白酒，他要对比全国各地的行情，才能找到最佳出手时机。
担心被封群，最近群友聊天都很谨慎，提到飞天茅台，一律用娃哈哈、农夫山泉来替代，大家也会经常在群里交流一些茅台酒管控的动态信息，彼此提醒一下。
常在河边走，难免会“湿鞋”，就算自认为是追求稳健的“撸茅党”，周星磊还是差点赔了钱。
元旦前，茅台酒价格波动较大，周星磊以单价2400元收购了80瓶53度飞天茅台，可没过几天，茅台酒价格就降到了2400以下。
这是他入行以来，第一次陷入焦虑，“将近20多万的酒啊，如果价格涨不起来，不知道还要囤多久，会不会砸我手里”。
好在，价格很快有了小幅回升，他不敢多留，每瓶加价50元，转手卖给了二级经销商。
这次有惊无险，让周星磊更加谨慎。他几乎不囤货，找到下家马上出手。“低成本抢到酒，再加上良好的流通性，才是赚钱的关键。”
虽不囤货，但他也收藏了十多瓶茅台——2019年的原箱酒、2018年的生肖酒等。当年入手花了3万多，现在已经升值到5万以上了。
经手了这么多茅台，周星磊一口也没喝过。他酒精过敏，不太敢喝，当然，这么贵的酒，也不太舍得喝。
赚了钱，他就买手办，钢铁侠、美国队长，一定挑最贵的。
“总要犒劳一下自己，斜杠青年很辛苦的！”周星磊笑里透着满足。
林晨宇 34岁 深圳前产品经理
如果说，入行拼的是速度和运气，想坚持下去，还得有点激情。
2019年，贵州出台新政策，外地游客飞赴贵阳龙洞堡机场，就能买到1499元的500ml装飞天茅台。
林晨宇很兴奋，打算尽快行动。
结果回到家一研究政策，心凉了半截，“要求比较高，得是招行和建行的钻石卡用户，而且限量每人2瓶，倒手赚的钱，跟往返机票差不多”。
林晨宇思来想去，怕赔钱，没敢贸然行动。
后来，他听说南方航空也加入“乘机购酒”活动，而且机票价格越高，购买数量就越多，最多每人可以买6瓶，不用出机场，黄牛党就等着收购，一瓶能卖到2000多，“这可是超级大羊毛啊”，这一次，他没再犹豫。
林晨宇，32岁，是深圳一家游戏开发公司的产品经理。
毕业快10年，也没攒下多少积蓄，眼看着深圳的房价越来越贵，为了赚钱买房结婚，他四处打听，想找个副业，无意间就加入了坐飞机“抢茅台”的队伍。
一切准备就绪，他开始飞贵阳。
最初，他趁周末前后飞了四、五趟，一次大概花去两天时间，除去机票和其他费用，每次都能赚2000多。
第四次从贵阳回来，林晨宇辞了产品经理的工作，专心做起了“撸茅党”，
“赚得不算少，但甘苦自知吧”。林晨宇说，他白天坐飞机，晚上就在网上预约资格，到了机场抢茅台还要排队，一天下来，连饭都吃不上。
有一次刮风下雨，贵阳特别冷，他从深圳穿着短袖飞过去，排了很久的队，回来就重感冒，连打了7天点滴才好。
这些辛苦都不算啥，自从疫情爆发之后，他最担心的是被隔离，如果一去一回都要隔离14天，一个月就没了收入。
林晨宇粗略算过，目前大概一个月能赚4-5万，除了倒腾茅台，他还特意选乘高延误航班，可以额外获得延误险赔偿。
虽然自己裸辞做了“撸茅党”，他却不建议年轻人效仿他，“不要只看收入高，这里面的水很深，也特别辛苦，也没有网上攻略写的那么简单，干这个没有安全感，天上不会掉馅饼，也不会掉茅台”。
“如果没有雄厚的资金和资源渠道，很难赚到大钱，所以，别当成事业干。等攒够了买房结婚钱，我还是要回去上班的。”林晨宇语气坚定。
陆云崎 40岁 某三线小城 国企员工
“我卖的第一瓶茅台，是从家里偷拿的”。
10年前，陆云崎还是花钱大手大脚的败家青年，工资总是不够花，“家里有一箱原箱茅台，八几年的。是别人送给父亲的，他当宝一样，一直不舍得喝”。
当年的陆云崎并不了解茅台的价值，他只知道这酒很贵，转手能卖钱。
缺钱了，他就偷偷卖一瓶，卖到第三瓶的时候，被父亲发现，狠狠骂了他一顿，此后，他就再也没看见剩下的三瓶酒。
三瓶酒卖了5万多，没过多久就花光了。
此时的陆云崎，如同开悟一样，洞悉了茅台的价值，“茅台酒浑身都是宝，喝空了的瓶子，箱子都有人收，连瓶盖都有人收”，至于用途，他猜测可能是用来“造假”。
仿佛打开了人生的另一扇窗，从此，他踏入黄牛的队伍，一晃就是十多年。
陆云崎本科毕业，是某三线小城的国企职工，每月工资5000多，“饿不死，也活不好。”
倒腾茅台，真能赚得盆满钵满？
他听到问题，爽朗大笑，却透着无奈，“现在市场通明度特别高，专卖店也是实名制，审查资格也很严格，黄牛党也不能加价太高，一般加个几十块钱就走货了”。
“我能坚持做这么久，是有一些固定渠道和资金支持”。
陆云崎的父母做过工程，家里小有积蓄，父亲之前还做过酒商，这里面的门路比他都清楚。
去年受疫情影响，茅台酒价格创过历史新低。陆云崎就和几个朋友凑了600多万，囤积了一批酒，等价格涨上去了，转手赚了200多万。
他说，做黄牛不能囤货太久，要把资金流动起，尽量不要让酒过夜，一过夜可能就砸手里了，“该出手时，必须果断干脆。”
陆云崎喜欢喝酒，赚了钱，肯定会打开一瓶，犒劳一下自己。但他不舍得喝太贵的，毕竟赚的都是风险钱，不容易。
“我不贪心，一有风吹草动，就赶紧收手”。陆云崎说，他干了这么多年，最大的优势就是对政策特别敏感。
前几天，陆云崎听说，上海严打茅台就加价销售，超过1499元指导价即没收，虽然上海市市场监管局并没有发布相关公告，但嗅到危险的他，还是决定收手休息几天。
“不能把货压在手里，不安全”。他还联络了贵阳的几个黄牛党朋友，对方也说暂时不收酒了。
陆云崎自嘲，“不信，你们这几天没事转转烟酒店，问有茅台吗？肯定都说，没有了，都售罄了，不管你给加多少钱，就说一瓶没有”。
其实，也不是胆小，是没必要顶风上。现在大家都囤积不出货，之后可能价格会更贵，“其实，有的时候越是打压，反弹越大，就跟北上广的房价一样”。
陆云崎还在黄牛党微信群看到，北京有家茅台店因超出指导价销售，200多万茅台都被没收了，他不确定消息真假，““这个行当就是撑死胆大的，饿死胆小的，赚的都是风险钱”。
几年前，陆云崎曾囤了一百多万的茅台，进价就不低，买到手又降价了，他当时着急用钱，赔了20多万就卖了。
“这里就是一个灰色产业链，黄牛党是这条产业链里的中间商，而且黄牛党也是有级别的，我不算玩得最大的，小打小闹吧”。
陆云崎有个黄牛党朋友，现在不卖酒了，改卖抢酒的外挂软件，据说也赚了不少钱，“这个才是旱涝保收，但我怀疑那个软件是不是有用，说到底，这个行当里，真爱喝茅台酒的不多，大多都是为了倒卖牟利”。
采访的过程中，总能感受到陆云崎的纠结，每天不停的“找酒”和“卖酒”，陆云崎常常觉得自己像个两眼充血的猎人，每天在寻找着“猎物”，耽误了不少工作，也影响了升职。
“如果不是做黄牛党，估计我也能干到科长职位了，可惜凡事两难全”。说不清是遗憾还是不甘，陆云崎叹了口气。
元旦之前，贵州茅台为了确保市场供应充足，全渠道投放了7500吨飞天茅台，并发布一条新规：从2021年1月1日起，茅台专卖店系统每月需将80%的茅台酒按照1499元指导价拆箱售卖，厂家会不定期到店里检查箱子数量和售卖情况，如果发现拆箱率没有达标，酒厂就会处罚经销商。
即便如此，茅台仍然一瓶难抢。
打开京东APP，预约茅台的人数达到100多万，茅台成为了电商平台当之无愧的引流利器。线下询问经销商，也是众口一词，“没酒了”，“我这肯定都是售罄，不用问了”。
毕竟，20万一手的茅台股票买不起，一瓶1499的飞天茅台总不能错过。（文中人物均为化名）
